十多年前,《外国著名思想家译丛》的编委约我翻译英国文学评论家阿尔瓦雷斯所著的《贝克特》一书。在那之前,除了读过《等待戈多》的中译文和少量的评介文章外,对这位196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没有更多的了解。翻译《贝克特》一书,给了我进一步了解这位荒诞派戏剧大师的机会,对他的全部创作生涯及其艰苦尝试留下深刻的印象。
贝克特是什么人?一句话,就是那位描写丧失与最终绝望的艺术家,那位以独特的才能表现出他眼中的荒芜的艺术家。
贝克特的创作生涯长达半个多世纪,体裁包括诗歌、短篇小说、文学评论、长篇小说、戏剧、广播剧等,最著名的是他的小说和剧作。从题材说,他的创作始终限制在狭小的范围里,几乎总是重复着同一个主题:人类处在一个荒谬的宇宙中的尴尬处境。在他的笔下,人们盼望的事从不会发生,没有人会来解答人生的疑问;他的主人公不是躯体残缺,便是精神变态,他们生活的世界仿佛经过核战洗劫似地一派荒凉……
贝克特所表现的荒诞,并不是当时戏剧界很时髦的滑稽闹剧,而是存在主义者加缪所说的那种荒诞,实质上也就是克尔恺郭尔所说的“绝望”。这种哲学意义上的荒诞之所以产生,乃是因为人类出于理性总是要严肃地选择有意义的生活,而世界总是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,于是我们怀疑这种意义,怀疑理性,但又无法放弃对意义的理性追求,于是构成永恒的冲突。特别是在现实生活危机重重的时代,这种荒诞感会比一般时期更为突出。
作为艺术家的贝克特,对其作品的形而上的寓意或可能有的现实内涵始终缄口不谈,但是对于表现艺术的荒芜这一点,他曾作过明确的表述:艺术家必须服从的命运就是去表现“没有可表现的东西,没有可用来表现的东西,没有可作表现根据的东西,没有能力去表现,没有必要去表现,也没有义务去表现。”这段悖论似的话清楚地表明了他的艺术创作原则。
为了完成这一任务,贝克特经过长期的始终如一的艰苦探索,这种探索是极为缜密、颇具匠心、完全理性的,最终,凭借他的雄厚的学术功底、杰出的语言才能和卓绝的构思技巧,创造出一系列震撼人心的反传统的小说和戏剧,甚至写出没有演员和台词的剧作,没有情节或标点的小说,成功地表现了他所看到的荒芜,达到表现形式与表现内容的惊人统一。其实,这种统一也是深刻到极致的荒诞与缜密到完善的理性的统一。我想,贝克特对人类艺术作出的卓越贡献正在于此。